黄立众丨用他的血来灭他自己心中的火
黄立众
他认为只要拥有一件黄色的军大衣
就可以凭空捏造出一个时代出来
像梵高的画一般，只有星空和向日葵
每颗星星都闪耀光芒，使得人间
迅速忘记哀伤，那满是泥泞的滩涂上
饥饿的野狼伸长了脖子，它的呐喊声
成为这个村庄向世界发出的最后声响
现在，他需要一把枪——借来的抢来的
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枪中有子弹——
“一颗可以绝对服从命令的子弹”
他说，子弹有火药，那火药味很重
像极了那一年天安门城楼上绽放的烟花
有了军大衣，他现在的身份可不一般
邻居不再是邻居，街坊也不再是街坊
领导站在城楼上掐着腰，他才不管是谁
他的父亲用尽全身力气砸碎家中唯一的
一口锅，然后取出铁片贡献给他的国家
他的母亲——那个刚扔掉了又臭又脏的
裹脚布的中年妇女，她卖力的捡来柴火
人们迅速的帮他堆砌炉灶，村子里唯一的
狗被杀了祭神，狗的血可以避邪，对此
他们深信不疑，他们把狗血抹在灶台上
怕地下的妖魔鬼怪架不住诱惑，冲破极限
来到人间，也来参与这场精心炮制的大戏
所有人都在用心表演，老生和花旦的戏
不是《霸王别姬》，可以换个更接地气的
作《休丁香》，那丁香一声哭喊，台下人
都鼓掌，轮到坏人张万郎要饭，戏竟散了
所有人都该去忙，有人不远千里引来火种
有人掘地三尺找到水源，有人抓到了地鼠
也有人专门负责捕捉麻雀和蟑螂，有人
点火，点着一个，点另一个，一个接一个
每个炉子里的火都那么旺盛，好比整个民族
的火种再次点燃，像先辈的血液溶进空气
像遗书一样，一个字一个字都用力去写
写好便作遗产，他在一旁看着这热闹场景
竟有些悲伤起来，他手足无措，想这些人
多半是中了魔，魑魅魍魉都上了身，他们
一个个，成为嗜血的畜生，把水稻田烘干了
还不够，把老山林木、竹子砍光了，还不够
把破庙，祠堂乃至先人坟碑和都夷平了
还不够，把兔子，老鼠外加野狗杀尽了
还不够，把鱼塘封起来，绝不让一个人
走水路升天，他没见过人间炼狱，但觉得
眼前这一幕甚是滑稽，历史像个土地爷
从脚底蹦出来，跟他说话，他的话很轻
有气无力，像风中的谎言，迅速解散
“对百官残忍，对百姓也残忍的是暴君；
对百官仁慈，却对百姓残忍的是昏君；
对百官残忍，却对百姓仁慈的是明君；
对百官仁慈，对百姓也仁慈的是仁君!”
说完这一句，他见土地公公累死在
炉火之中，趁人不注意他把枪也扔进去
嘣的一声，大炉子炸开，流出鲜红的液体铁
这一幕，他在书上读过——那是孙猴子
掀了太阳老君的炼丹炉，使得人间偏多
一处火焰山来，这火烧啊烧，遍体彤红
使得河水干涸，迅速龟裂。这火还流入
了先辈之坟中，使得每个坟头都冒青烟
一切生灵叫喊着，翻滚着，挣扎着……
它们发誓不再让这块地长出半颗庄稼
除非有人跪在地上发出轻蔑的笑
然后献出他的头颅来，用他的血来灭
他自己心中的火。往后三年
人们不再看戏，也不再生火做饭
它们萎缩在集体食堂，等待着被施舍
“要严格按需分配，平均分配，科学分配”
一碗树皮清汤被视为救命神药，他们饿啊！
他们忘记米缸里上次装满米的时间
自从村里唯一的狗被祭了天，村子再也没有
出现过老鼠，有人饿得皮包骨，像烟囱
“他的肉不好吃，肯定又涩又苦，
不如去挖点观音土来”说话的人转瞬消失
他们找不到任何犯罪线索，谁谁谁的孩子
就像还没出生就已经厌倦了人世，他哭闹
着要回到前生“哪怕做一头猪也好啊！”
至少能吃饱了上路，没白白浪费一身肥膘
他看那些人走投无路，甚是悲怜
竟没有一个人站起来给他们说话，他见路边
白骨累累，像一个还没有被打扫的
战争残迹，所有死者，他们的嘴张得那么大
可以塞进一整个馒头，仿佛在叫喊冤屈
他在夜晚能听到人们呻吟中还有窃窃私语
仿佛酝酿着一场盛大的复辟仪式，但这声音
迅速消逝，只剩下一些恐怖的叫唤：谁谁谁的
父母孩子，躺在床上，从一个鲜活的生命
变成了一具僵硬的干尸，他的血快要沸腾了
“要救人不难，需你性命交换”他听到一种
直戳脊梁骨的声音，从他的嘴里吐出来
他的每个关节都散了架，每寸皮肤烧的焦脆
“要我的命没那么容易，除非你能给这些
30万饿死的人一个说法！”他说完这一句
发出轻蔑的笑声，然后浑身起火，他很艰难地
跪下，头稍偏盯着台下那些半死不活的饿殍
——他知道，他们在等他被烤焦的肉，瓜分了
来吃，吃了就能活，活下来才能记得他
——“这是一个多么荒谬的悖论！”
这一切仿佛并不存在，除非有见证人
但大多数人正在死去，连着我的身体
慢慢死去，连着我的屈辱和觉醒也慢慢死去！
.11.16-.14.04初稿方启华
方启华祝你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