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细亚的孤儿
那一年,我女儿一岁半,正是翻箱倒柜令人崩溃的年纪。我每天绞尽脑汁,只为消耗她的精力,让她尽快累到睡觉。图书馆的童书区是我经常去的地方,那里安全,干净,封闭。
在图书馆里,我看见一个亚洲面孔的妈妈带着一个混血女儿来借书。她蹲在一大堆育儿书籍前仔细地挑选,愿意在花时间泡在法国的图书馆里中国妈妈并不多,我顿生出对她的好感。
我想主动上前和她打招呼,又不太好意思。正纠结时,我听见她叫女儿:Yasmine,Yasmine。我趁机问她:“真巧,我女儿也叫Yasmine。”她友好地跟我打招呼,我们就此认识。
两个Yasmine
欧荷不是中国人,她是韩国的弃婴。她从小被法国家庭收养,长大后成了一个有着典型亚洲外表,法式言谈举止的女人。
欧荷的养父母在诺曼底有一个农庄。在欧荷的记忆中,父母总是很早起床去干农活,省吃俭用攒下一点小房产。父母一共生育了三个孩子,有男有女,欧荷是他们收养的最后一个孩子。
我所见过的法国父母是不求儿女回报养育之恩的。生儿育女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就是为了享受有孩子的生活,养儿不为防老。法国人并没有太强的血脉观念,对待继子女或是收养的孩子,他们不会先入为主地嫌弃这个孩子不是自己的。
欧荷的养父母对这个亚细亚的孤儿视如己出,甚至更加宠溺。欧荷受了大学教育,谈得一手好钢琴,举止言谈颇有风采。在欧荷结婚生子之后,养父母还经常拿出毕生劳作积攒的养老金,贴补她的家用。这在老人不管儿女事的西方资本主义国家,非常少见。
从哪里来?
欧荷是个能干的女人,干练麻利,善于人际交往。她曾在里尔歌剧院做管理工作,生了女儿之后,她辞职回家做全职妈妈。
欧荷的先生是个法国社会学家,在马赛大学教书,节假日才回来看妻女,穿过整个法国。欧荷独自带着年幼的女儿住在一栋房子里。当初买下这栋房子,父母也赞助了不少。
欧荷的生活并不宽裕,靠着孩子爸爸的教书的工资和父母的补贴,她的日子要精打细算地过。她曾经教过我,在里尔市区那些地方停霸王车,不容易被罚,也告诉我哪些平价超市,日用品要便宜许多。她甚至跟我说新鲜肉比盒装火腿要贵,所以她很少买新鲜肉。
尽管如此,她仍然希望做全职母亲。她非常在乎她的女儿,认为只有亲自照顾女儿才能言传身教。她并不认为这是对她才能的浪费,也不认为省吃俭用有什么不好。她常说人们把工作的价值彻底夸大了,工作没有那么重要,一个人的生活和价值不是由一份工作来决定。
欧荷有我羡慕的语言能力,那是我们这种一代移民永远不会有的。可她却说她宁可有个亚洲人的名字,说一口外国人说的那种书面化的法语。曾经她通过电话面试争取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的面试机会。那天,负责人看到她顿时惊呆了:“哎呀,看您的姓名,听您的口音,还以为您是,,,哦,原来您是这样的。”
欧荷最后没有得到那份工作,因为她的黑头发和黄皮肤。外黄内白的欧荷,看起来像一杯茉莉花茶,喝起来却是expresso。也许,她还不如我这个一看就知道是混搭的milktea。我因为中国的背景,还能在和中国有业务关系的法国公司里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国际二传手”的位置。
对于欧荷来说,生命从哪里来已是解不开的秘密,孩子却是她要到哪里去的答案。
受害者与主宰者
有一天,我打电话请欧荷来家里吃饭。她的声音听起来很颓废,一反常态。她说:“我状态不好,不想出去。今天是我的第一个孩子的忌日,我刚刚去扫墓了。”
我从来不知道在这种时候该如何才能安慰一个人,我提出去她家看望她。
欧荷端着一杯酒给我讲了她的故事。
她和于连在一起已经十年。他们一度感情很好,像是彼此的灵魂伴侣。
五年前,欧荷怀孕了,他们欣喜若狂,等待小生命的降临。上帝跟欧荷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医院感染,出生不久以后就夭折了。他们一边揪着心,医院开始了诉讼战。不幸的是,医院并没有承担责任。
这件事彻底地毁了于连,他开始吸毒,颓废潦倒,一直到欧荷生下第二个女儿。
我是刚到法国就生孩子的外国妈妈。虽然在中国已和法国人共事多年,法国对我来说并不陌生,我仍然觉得在法国当妈妈是我最艰难的一段人生经历。自己前途未卜,孩子嗷嗷待哺,连出去交朋友都不知道该如何跟别人介绍自己。
那两年,巨大的孤独感和绝望感时刻笼罩着我,同时还要硬挺着去学着照顾一个新生儿。我时常坐在沙发上,看着玩耍的孩子,忽然就开始流泪。那种感觉,即使现在也不敢回想。
我尚且如此,难以想象欧荷是如何一个人穿越无边的黑暗.。大女儿夭折,二女儿刚出生,先生在吸毒逃避人生。这个家是一个摔得粉碎的碗,欧荷要用心里流出的血,把那些碎片一点点粘起来。
这个巨大的痛苦的漩涡,足以让很多女人哭哭啼啼,怨天尤人,彻底陷入被动的牺牲者角色。欧荷很快挣扎出来,找清了方向。
她通过自己的关系,为于连在法国另一端的马赛大学找了一份短期工作。她提出要和于连分居,要独自抚养第二个孩子。她已经做好了分手的准备,除非于连用行动说服她。
欧荷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女人。她对于连当然不满,当然失望,但是她没有在一个垮掉的丈夫身上继续垮掉自己。一团乱麻之中,她始终清醒地知道,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抚养女儿。所有不利于女儿的因素,她就排除,即使是亲生父亲。所有利于女儿的事,她都承担,即使是要当失业中的单亲妈妈。
于连无奈地搬去了马赛,一边工作,一边存钱。一放假,他就坐着火车,从法国的最南到最北。那里有他的家,有一天天长大的小女儿,有一个人忙得团团转的欧荷,有一个堕落的男人最需要的爱的呼唤。
我去欧荷家的时候,曾经遇见过假期回家的于连。第二天,他又就要出发去马赛了,他抱着女儿不愿意松手。欧荷装作没有看见,她默默转过身去,拿出香烟,走到花园。
欧荷的决定是正确的。分居后的于连,终于开始振作。
过了两年,欧荷又怀孕了,这次是一个儿子。
于连的短期合同也升级为长期合同,他提出要把欧荷和孩子们接到马赛去,因为那里,有很多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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